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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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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朝

雖然不知道為什麽,連著兩個夢都這麽真實,這麽奇怪,但畢竟是夢,一旦想通了這一點,一切都變得輕松起來。

如果眼前這個昏迷的男人是程筠的話,那這間想必就是程筠用來自我折磨的暗室。

按照小說的劇情,程筠不是個壞人,他只是偽裝成了壞人,不過為了達到目的也的確幹了不少天怒人怨的壞事。

關於程筠的心理,蘇弦錦了解的不多,因為作者吝於文字,至少小說百分之九十的內容都沒有通過程筠真正的視角描述。作者巧妙地讓所有人x認定程筠是個壞人之後,又給了一個驚天大反轉。

對於那一章諸如“洗白”之類的評論,蘇弦錦是不認同的,知道這個真相後,再帶著這個上帝視角往前看,就會發現作者很早之前就開始埋下伏筆了。

例如程筠身上總有些莫名其妙出現的傷痕,例如被程筠針對的某些忠臣良將大多是“死不見屍”,雖然在外人眼裏認為程筠是惡鬼羅剎,一定是將人在暗牢折磨致死後扔去了亂葬崗。

實際上程筠只是悄悄將人關了起來,等男主勢力崛起後,又把“營救”這些人的任務巧妙地安排給了男主,讓男主得到這些人的感激與信服,為男主日後開創清明盛世提供了決定性的助益。

這間暗室是在番外裏出現的,結局時男主秦時已經抄了程筠的宅邸,所有財產收繳完畢之後,又意外發現了這間密室,原本以為裏頭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,但搜遍了也什麽都沒有找到。

在番外裏,作者通過秦時的回憶,補充了一段那晚他們在詔獄的對話。

秦時質問程筠,縱然有再高尚的理由,但那麽多條無辜的性命都死在他手裏,他可有半分後悔。

程筠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傷痕,慘然一笑:“我都記著的,你放心,我會下地獄的。”

看到這裏時,蘇弦錦才恍然,原來之前劇情裏程筠每次殺完人後會消失一段時間,其實是走進了自己打造的地獄裏,做了自己的審判者。

當時她還同評論裏大多數人猜測的那樣,以程筠這樣極端的人設,大概去享受殺人之後的快感了。

沒想到是截然相反的。

想到這裏,蘇弦錦的視線又重新落到眼前在昏迷中的程筠臉上。

他眉頭緊蹙,烏發散亂,臉色慘白地蜷縮著顫抖,冷汗涔涔,滴落在石床上,洇下一灘水漬。

這樣的程筠毫無半分生殺予奪,冷酷無情的修羅閻王模樣,也很難讓人聯想到那個在陰詭朝堂之上攪弄風雲的最年輕的首輔。

燭火跳躍了下,快要熄滅了。

蘇弦錦踮著腳用最後一點火光點燃了墻壁上的燭臺,這個燭臺周圍落滿了灰,好似很久沒有人清理過。

燈花燃燒後劈啪作響了好幾下,才終於穩定下來。

她站在光下轉身,註視著沈淪在黑暗裏的程筠,兩次他都沒有點燈,她不清楚一個人是怎麽做到適應這樣的黑暗的。

程筠發出一聲悶哼,似乎很痛苦的樣子。蘇弦錦回過神,註意到空氣裏的血腥味更濃了些。

她走過去坐在床邊,循著氣味緩緩揭開蓋在程筠身上的玄色鶴氅,眼前的景象讓她怔了怔。

他只穿著白色的貼身中衣,雖光線昏暗,但勉強能看見白色中衣上滲出的血漬,暗紅色暈染了整只袖子。

大概是因為蘇弦錦的動作,程筠瑟縮了下,低喃:“你……是誰?”

“我嗎?”蘇弦錦楞了下,剛要回答,卻見眼前人根本沒有蘇醒的跡象。

蘇弦錦猶豫了下,伸出手輕輕卷起他那只染血的袖子,袖子下是數十條傷口,有些已經結痂,有些才長出新肉。

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道格外深的傷口,幾乎深可見骨,正是這道傷口不停地往外流血。

蘇弦錦沒見過這樣的場面,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,甚至感覺自己的胳膊也開始幻痛了。

程筠緩緩睜開眼,另一只手猛地攫住她的手腕,聲音依然冷冽,但很虛弱:“……你是誰?到底怎麽進來這裏的?”

蘇弦錦嚇了一跳,又很快恢覆冷靜。這只是她的夢,她怎麽樣也不會有危險。

他的手沒有力氣,她很容易就掙脫了,視線從他汩汩流血的傷口挪到他慘白的臉上。

“是我夢見你了,你才會在這裏。”

唯一的燭光在她身後搖曳,她的臉看起來模糊不清。

“夢……”程筠呢喃了聲,視線逐漸渙散,“你在我夢裏?”

“相反,是你在我的夢裏。”

“你是誰?……”

“蘇弦錦。”

“蘇……弦錦……”程筠疲倦地闔上眼,因為失血過多而發冷,潛意識地往鶴氅下縮了縮。

蘇弦錦環顧四周,不明白這個夢怎麽還不醒,但愈發濃郁的血腥味很難讓她集中註意力一直思考這個問題。

她想了下,取下馬尾上的發帶,忍著不適給程筠做了個簡單的包紮止血。

沒想到課上學的急救知識,竟然在夢裏奏效了。

程筠蒼白幹燥的唇因疼痛顫著,冷汗打濕了墨發。蘇弦錦將鶴氅幫他往上蓋了蓋,目光投向暗室外的虛無。

既然是自己的夢,那麽去哪裏也都可以吧。

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樣的,也會是她看小說時想象的世界嗎?

想到這裏,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外走,身影很快淹沒在黑暗裏。

程筠費力擡了下眼,模模糊糊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,意識又在頃刻間重新墜入了深淵。

再次醒來時,已不知過了多久,他睜開眼,眸子恢覆清明,被面無血色的臉一襯,像雪地裏無底的枯井。

暗室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,他坐在石床上,恍惚記起昏迷時見到的人影與燭光,都像是夢一樣散去,了無痕跡。

程筠起身,伸手拿了鶴氅裹在身上,穿過濃墨走了出去,黑暗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方向感。

石門轉動的聲音響起,一束幽光透了進來。他站在密不透風的石室中,閉上眼適應了下光線才走出去。

“大人。”景林在門外候著。

“什麽時辰了?”程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,臉色也有些發白,但神情已恢覆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樣,叫人看不出虛弱。

“剛到巳時。”

程筠點了下頭,忽然問:“有人進來過這間屋子嗎?”

景林一凜,立即答道:“屬下一直戍衛四周,絕沒有任何人進過大人的屋子。”

程筠皺了皺眉,片刻:“去詔獄吧。”

“是。”景林應聲,又遲疑了下。

“說。”

“禮部左侍郎徐大人昨夜已在詔獄中身隕了。”

程筠沈默片刻,語氣平靜:“知道了。”

他撫了撫袖子,眸光晦暗:“準備一下,不去詔獄了,我要進宮。”

“是。”

北朝建立有八十九年之久,最初是從太/祖皇帝楊信率領麾下五萬兵馬破入皇城,一刀砍下前朝昏君的頭顱,掛在皇城的南門城墻上開始的。

這是一場只有暴力與血腥的篡位,但很管用。

前朝末代皇帝是個殘暴不仁的好色昏君,七八年不理朝政,最愛從民間搜羅少男少女囚入後宮,淫/亂荒誕後再將人折磨至死。

如若有哪位臣子諍諫,第二日家門口便會收到一具不堪入目的屍體。那是暴君得意的作品,也是以至高皇權向臣子施壓的手段。

在暴君治下,禮崩樂壞,司法坍塌,民間匪盜橫生,天災人禍接連不斷,各地藩王紛紛起兵,楊信是其中之一。

暴君不得人心,楊信所到之處,城池守衛皆不抵抗,使他一路勢如破竹,不到數月便攻入了皇宮。

他坐上血淋淋的龍椅時,給北朝定下的第一條政策,便是削藩。此後藩王式微,兵權集於皇城,皇權至高無上,不受任何桎梏。

北朝過了幾十年的太平日子,但只是表面上的太平,不過表面的太平已足夠麻木人的警覺,放大人的欲望。於是到了現任皇帝楊晟這一代,已有末路之兆。

楊晟登基十三年,十年不問朝政,沈迷後宮,窮奢極欲,荒淫無道。朝廷的一切事務全部交給了內閣與六部。

各地公文原先由六部審核,內閣票擬或封駁,再呈皇帝禦覽批紅,之後皇帝向內閣下達旨意,內閣擬旨,發下六部蓋章,再曉諭各地。

按照蘇弦錦的理解,這本小說裏的皇帝相當於董事長,內閣是秘書團,六部是各執行部門,六部尚書則是握有公章的部門經理。

但楊晟十年不理朝政,權力漸漸轉移到了內閣手裏,內閣首輔一任比一任權力大,到了程筠的老師即上一任首輔張松青在任時,首次兼任了內閣首輔和吏部尚書一職,將公文批奏權與官員任免權都掌握在手裏,一時權力達至巔峰。

可惜張松青命不長,四十五歲上任,五十歲就因病去世了,去世之前將首輔之位力排眾議地交給了他最年輕的學生程筠。

原本百官以為程筠如此年輕,應該很好拿捏,紛紛有蠶食瓜分其權力之心,誰知程筠與張松青相比,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張松青排除異己至少師出有名,先按個罪名再走流程,而程筠則直接吩咐錦衣衛抄家,上任不到半年,就流放斬殺了十數位五品以上的官員,下獄革職者更是不計其數,手段殘酷,令人膽寒。

與此同時,他讓人不停在民間搜羅俊男美女,奇珍異寶,古玩字畫等,流水般地送入宮中,令皇帝聲色犬馬,縱欲無度,不能自拔,文武百官連見皇帝一面都做不到,天x下大事為程筠一人說了算。

北朝十三年,才入冬就連下了兩場大雪,凍死了很多人。時人以為君不為君,國將不國,奸佞當道,民不聊生,才惹得天公震怒。

程府的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駛入午門,穿過金水橋,進了太和門,最後不合禮制地停在了太和殿前的宮道上。

宮道中間,有個十歲出頭的紫衣少年正朝著太和殿方向脊背挺直地跪在雪地裏,臉色烏青,嘴唇發紫。縱然凍得瑟瑟發抖,眼裏的倔強卻不減半分。

程筠伸出蒼白修長的手,撥開馬車簾子瞧了眼,然後從容下了馬車。

玄色鶴氅擺動著,很快停在楊望璟身側。

碎冰似的聲音響起:“臣,參見太子殿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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